「能夠觸動你的,是你對文字的渴望……你所使用的文字將通向你的內在意涵……你所使用的寫作方式將錨定你的內在生活。」 -理查.雨果
寫作如何開始?借用雨果的話,什麼是進入寫作的「切入點」?我向許多寫作者提出這個問題。進入未知的領域是一回事,但又是什麼推動著我們?是一場巨大的宇宙爆炸嗎?還是一個微小的靈感?答案不盡相同,有時生命的核心問題會觸發一部分的作家,但平凡無奇的日常生活也會觸動另外一群人,進入寫作的切入點可能是隨機的觀察、特殊的經歷、情感的衝擊,甚至是一則笑話、一句說詞、一組概念,也可能是一段口語的敘述、一節浮現的旋律,或僅僅是天賜靈感。
小說家艾米.班德(Aimee Bender)告訴我,她的切入點來自於肉身的行動,而非情感或智識層面。「我每天都要寫作,有著非常嚴謹的規律。非常簡單地,我每天投入一個小時坐下來寫作,雖然聽起來像開玩笑,但是我真的有一次把自己的腿綁在椅子上。」她的描述就像在呼應雨果的軼事,據說雨果會將自己關在房間,脫光衣服讀書和寫作,他將自己的衣物交給僕人,並嚴格指示,如果自己沒有完成大量的書寫,僕人不可以將他的衣物歸還。
班德的做法並沒有那麼激烈,她嚴格規畫九十分鐘的神聖時光,只專注於寫作。她必須要身體力行,因為對她而言,進入創意的方法就是撥出時間。「我會記下九十分鐘結束的時間,時間到,我就停止,就是這樣。後來我讀到精神分析學家亞當.菲利普(Adam Phillips)關於乏味的文章,他認為人們應該培養乏味的習慣來進入創意空間。這是真的,我的寫作也因此改變。雖然我經常感到枯燥不安,但是我有規律,這使得書寫變得更加寬裕和特別,讓我得以完成所有作品。」
回應班德所說,枯燥乏味的習慣是進入創意的一種管道。家具設計師兼教育家羅珊.薩默森(Rosanne Somerson)也和我分享自己與學生經常施行一種練習,以觸發更深層的探索。她要求大家坐下來進行一小時的素描,並且盡量不要離開椅子或是停下來休息。
她感興趣的是,一個人在經歷不舒適甚至焦慮時,會出現什麼狀況?她認為這種不舒適的感受是創意的沃壤。「我們的身體已經習慣自動避開不舒適的地方,所以,找到一種方式,讓自己進入那種枯燥狀態,有時是激發新思維過程的最美妙方式,能夠帶你前往新的世界。」
薩默森教導學生的是「創作的紀律」,甚至將定義拓展至「不舒適時所引發的感受」,這也是另外一種進入創意的方法。就像有人透過心靈的冥想,透過創造環境,不帶任何批判地觀察一切浮現的事物(包含不舒適與不安所引發的情緒)來獲取創意。
小說家譚恩美(Amy Tan)在 TED 演說時談到創意,主張透過「道德的模糊地帶」進入未知的世界,這也是她最深沉的疑問。她強調,個人的核心問題才是叩門的關鍵:「我四處尋找線索,獲得暗示,但是事實上,我真正需要的是聚集焦點。當我提出個人的疑問,我也就能夠聚焦;然後我會發現,所有那些在生活中看似無關緊要的事物,實際上會透過那個問題被重新檢視,結果這些特定的事物會變得有所關聯。」
詩人兼小說家喬瑟夫.迪.普利斯科(Joseph Di Prisco)則認為,應該帶著簡易的觀點和不清晰的想法進入未知,透過寫作自身來召喚引導敘述的聲音。「當你在寫作的時候,你會發現敘事者透過他 / 她的聲音帶你進入故事,而你必須跟隨著他們,仔細聆聽他們的聲音,所有的線索都存在那兒。」
接下來,透過湯姆.史登(Tom Stern)創作小說《消失的雙胞胎》(My anishing Twin)的過程,我們能夠一窺他如何面對未知,進一步探索與洞察創意的神祕領域。「我從創作一個角色開始,」史登說,「我總是在觀察、閱讀、思考和理解人們,花了許多時間在思考自己和他人的差異,以及我們如何成為現在的自己。」
無論是什麼樣的觀察觸發史登開始創作,當他開始寫作的時候,會刻意排除任何預想自己可能的前進方向。對他而言,企圖展現特定的想法(或甚至達到某種目的),都會蒙蔽寫作的「求知而行」。倘若他懷抱著意圖進入創作過程,將會陷入一種危險:滿足自己的期待,而不是對寫作即將揭露的事物保持開放態度。
譚恩美用她稱之為「令人擔憂的觀察者效應」,有力地闡述了這一觀點。她警告道:「當你試圖找尋某種事物,你也明白……自己只是在用不同的方式看待它,並試圖尋找真正『關於某某』的東西。倘若你太過執著,寫出來的也只會是那個『關於某某』的東西,並不會發現有任何新的發現。」對譚恩美而言,創意的發展並不是追求已知的事物,而是透過紀律來創造發現新事物的環境。
回到《消失的雙胞胎》,史登直接從撰寫小說的主角開始。他的寫作是為了了解這個角色,理解他的行為,正如他所說,整個過程就是透過文字的探勘,不斷將過程寫下來。在這個具體案例中,他開始發現主角是一位在自身停滯狀態中不斷掙扎的角色,一名在生活中幾乎妥協了一切的人。
「可以請你解釋,為什麼這個角色吸引你嗎?」我問史登。
「我無法解釋。」史登說,「我不知道為什麼這個角色的行為和動作吸引著我,但是事情就這樣發生了。」這個角色他寫了又寫,在某個時刻,他開始思考加入一些新的事件,讓角色因為驚嚇而在生活中做出不一樣的反應。這個想法在他心中盤旋許久,但是最後,他決定放棄這個想法,讓角色自然地發展。史登認為自己要做的應該是其他的事情。
「當你放下這個想法的時候,發生了什麼事情?」
「就在那個時候,關鍵的意象出現了。當時我坐在床上準備就寢,太太就睡在我身邊,突然,一個懷孕男人的影像出現在我的腦海......一個懷孕的男人!與此同時,另外一個畸形、怪異的小人也出現在我的腦中。我開始想像他們之間的關聯:懷孕的男人和畸形的小人。不知道從哪裡來的聲音告訴我,他們是兄弟。我意識到,我在看一個關於男人懷著自己雙胞胎兄弟的故事。儘管我感到懷疑,但又有另一個聲音告訴我:這是正確的!因此我接下來的工作,就是搞清楚,這到底是怎麼回事……」
史登所描述的過程還有許多未揭曉的部分。但是顯然地,他在開始創作時,完全處於未知的狀態。他透過觀察周遭世界和深掘角色的問題作為切入點,彷彿在汪洋中尋得船筏,開始搖動船槳朝某個方向前進,企圖穿過廣闊的未知,朝已知前進(或是更準確地說,朝更多「知曉」前進)。
他的行動使他找到洞察的關鍵。在這個案例中,創意並非在寫作中途出現,而是在進行其他行為的時候(當他坐在自己的床邊,開放思緒讓創意馳騁)。這就是「停頓」所蘊藏的創造力。
我採訪的對象都不約而同地描述連續性創造的過程,其中包含間接付出的心力。只要藝術家進入一種可能性延伸的開放狀態,洞察有時便會透過行動浮現出來,甚至有時則會在退後一步才出現。事實上,創造本身就是一連串投入的過程,探索未知原本就不是我們所能夠控制的,我們只能創造實現它的環境。
班德和史登都堅稱,每日的練習是「求知而行」的必要條件。史登向我描述他職業上的轉折點,是他在向偉大的作家兼教師埃利.維瑟爾(Elie Wiesel)學習時。在一次兩人一對一面談中,維瑟爾非常直接地對他說:「我給你一項建議,倘若你將自己看作一位認真的作家,你必須每天坐下來花時間寫作。無論是二十分鐘的垃圾文章,或是四小時的靈感迸發,你就是必須把它們寫下來。」
「那是二十年前的事了。從那時候起,我每一天都寫作。」史登說。
本文摘自商周出版《Make to Know 創意成真:「設計學院中的哈佛」ACCD 榮譽校長帶你探尋靈感如何生成,你可以從「未知」走向「實際創造」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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