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篇也是上次參加PMI年會論壇時，結束時有聽眾提出的問題。 這問題礙於當場時間不夠而沒能回應，但這問題其實問得很好，所以在此以文章的形式分享一下我的看法。 不過我在這篇的看法「非常的直白」，請確認自己「心臟堅強」再繼續看下去。

首先，是那位聽眾的問題：

問題
我們專案皆有做WBS、Risk Analysis、Schedule，但專案仍然延遲。 壓力全部怪罪到PM身上，專案越做越不高興，PM變成專案成員的助理，老闆的代罪羔羊。 如何調整心態，能否給予建議。

我的看法
雖然很多人可能會跟你說，考上PMP、或是學會專案管理的知識，你的專案就會大不相同。 但我得誠實的跟你講，這其實是「過度簡化」的說法。

等等、我並不是說做這些事情、學這些知識對你沒幫助！ 可是要有效，這有幾個前提。
1. 你處在一個非常專案型組織的環境(不是矩陣型的組織，而你專案中的資源基本上可以歸PM調度)
2. 你是一個真正有責但也有權的PM(對於成本、範疇、與時間有足夠的控制權)。
3. 公司可以允許PM有風險預備(如錢或預備的浮時)，且你能授權使用。

如果不是，那學專案管理的基礎知識，老實說對你的幫助恐怕有限。

原因為何？

專案管理其實在「大部分」的組織中，都是一個「系統問題」。 換句話說，要改善必須從整個系統結構來做調整。 只是一兩個人具備知識，甚至是階層不夠高的一兩人，其實很難有辦法做出甚麼明顯的差異。 (這也說明了為何我們 201 的課程只收一定年資以上的經理人，因為不到那資歷學了通常也沒用。)

若「系統問題」這句話你看不懂，那我換個比喻。 你在台灣如果考到駕照，那你基本上能看懂交通號誌、知道碰到紅燈該怎麼處理、知道閃紅燈又該怎麼處理、知道你的速限、知道你該靠哪邊走。 於是你馬上能上路開車、並很快地融入整個大的交通系統中。

可是若把場景搬到印度，恐怕就不一樣了。 你就算考到了駕照，上了路你恐怕還是茫然了。 因為路上可能有羊群在漫步、有人駕著牛車逆向過來(馬路上據說還有牛糞)、碰到紅綠燈有人停、有人不停，你完全不知道自己學會這些東西能怎麼用。 這時候，靠交通規則很可能讓你送命、靠你的直覺搞不好反而可以保命。 XD

這是部分人對於專案管理這知識的感覺，也是為何總有一批人會堅持「課本無用論」。 因為他們真的待在一個毫無系統的環境中，他們從來沒看過系統完備的環境。 在他們的世界中，若是一個人默默地遵守交通規則，只是讓自己更快送命罷了。

換句話說，如果你的組織是個矩陣式的環境，或是專案涉及到多個部門，可是公司根本沒花心力制定合宜的專案管理流程時，你自己讀再多東西通常都是無用武之地的。 你做的那些計畫、表單對別人而言完全毫無意義，他們看不懂、也不會遵守。 在這情境下，努力讓自己往上爬、建立好的人際關係、玩政治遊戲、多做些防禦性動作(比方所有信都CC給長官)可能對你的存活還幫助大一些。

可是，也請別誤會我的意思，我並不是在此試圖告訴你專案管理無用。 專案管理是很有用的，只是那必須是整個系統來改善。 換言之，若你在印度，你知道法治對你幫助不大，要自己想辦法在叢林中生存下去。 可是若有機會讓你選，你(好，最少我自己)肯定想住在台北、香港、東京、或是紐約。 一個已經具備完善的交通規則、且人民大多遵守遊戲規則的環境，你只要學會你該會的那部分，就可以有效率融入整體的環境。 這其實才是效率最大化的關鍵！ 而這些有了，最終人人都會受益。 專案管理也是同樣的概念，如果組織的規則及工具完備、你也會相關知識，絕對會是很美妙的體驗。

但當然，提問者很可能還會進一步問我：「如果真的不幸，我的組織真的缺乏這些遊戲規則，或是老闆根本沒有這類管理意識、也沒打算要做這類事，那做為一個PM我該怎麼辦？」

我建議，首先請「想想你在這份工作中到底要甚麼？」

哈，有人可能以為我會建議你第一步該去影響你的老闆、宣傳專案管理有多好、甚至鼓動其他PM來對公司施壓。 但實際上我並不建議你這麼做。 雖然我很相信，一個以專案為獲利來源的組織強化專案管理絕對會有好處。 但我也同樣相信，任何事之所以會是現在的相貌，背後都是有其理由的。 「現況」通常都是多年演化下，大家能接受的某種恐怖平衡。 你想要扭轉平衡，不是不行，可是往往得投入很大的力量。 而這就涉及「值得不值得」的問題了。

值得不值得的根源，關乎於你在這份工作上想要甚麼。 有人想在組織中爬到高位、有人想盡快掌握權力、有人想盡量多拿些錢、也有人是希望讓履歷好看一些。 換言之，如果你在這組織中要的只是一些暫時性的東西。 比方說資歷、經驗、或是稍微高於平均值的薪水，那我建議你一定要好好學會專案管理知識(因為你將來會去別處)，但是對於解決現況的問題就別看這麼重。 被責怪也好、或是當代罪羔羊也好，其實也就忍耐吧。 畢竟你只是暫時在那邊，當你資歷夠了、資金累積夠了，你可以換去更有制度的地方當一個真正有價值的PM。

當然，也有人可能希望自己要長期待在那個環境，或是希望自己能做出一些有益於公司的事情。 這方向很好，可是你在試圖遊說任何人之前，你需要花先時間觀察並收集資料。 你得先搞清楚「為何組織會演化成那樣」。

如果是大家無知，那鼓吹大家導入組織的統一遊戲規則、提升專案管理手法，人人都能受益。 但若不是因為這原因，你在那邊鼓吹叫囂、恐怕就是政治不正確啦。 除了讓自己送命以外，你其實最後甚麼也不會得到。

甚至我得很遺憾地讓你知道，在一些情境下，你的位置「本來就是代罪羔羊」。

對，你搞不好根本就是代罪羔羊。 比方說，老闆自己不是經營者、他的KPI也不在專案成敗，或是他其實不想解決資源衝突的「根源問題」(因為徹底解決很麻煩)，又或是老闆不想惹怒公司中任何一個山頭，所以成立了一個負責「溝通協調」的部門。 美其名給這部門裏頭的人一個Title叫做專案經理，但實際上卻不給這位置的人任何實際的權利。 如此，最後專案出問題時，各山頭的主管才都能有下台的台階。

「我們XX部門都很努力，也都盡量配合專案。 但都是這PM沒協調好才Delay的啦。」

千夫所指下，老闆把PM罵一頓，問題也就搓掉了。

我不想把這篇搞得厚黑，可是我得提醒你，世界上是有這種狀況。 對於這種類型的PM，我甚至有一個自己的專門術語叫做「挨鞭童」(The whipping boy) (取自席德-佛雷希門的童話故事，台灣也有人翻譯叫真假王子。 Wiki的資料可見這裡)。 這尤其在一些對於PM資歷要求不高的公司常常發生。 所以若你發現公司對於技術職、業務都要求多年的工作經驗，可是PM卻很容易就進去。 那你最好別對自己新的「經理」頭銜沾沾自喜，因為可能你是要負責幫忙背黑鍋的。

這時候，若你本來就沒打算長期待在那個環境，只是想增加履歷、想以這邊做個跳板、或是薪水不錯，那我建議你真的就好好忍耐就是。 雖然學習好的管理規劃還是有辦法降低延遲以及省些成本，但老實說你是一個人在跟整個體制對抗。 客戶要應對不說，內部成員更可能總在扯你後腿，你要完美的讓專案完成其實非常非常難。 這時候你不該感到挫折，甚至該要能以自己的成果自豪。 至於別人的責怪，也本來就是這份工作的一部分。 如果薪水還不錯，就當遮羞費來看待吧！

再回到長期而言，我會建議你試著將來換個不一樣的位置。 既然現況的環境中專案管理並非是老闆最需要的事情，那你在那邊怎麼做都很難被大家注意到。 老闆可能更在意各山頭的權力平衡、專案獲利也未必跟他的升遷有很直接的連結(尤其公司不是他的時候)。 專案部門也很可能總是沒有太多資源可以用。 這時候，繼續在那邊想突破困境，其實你的籌碼很少、大幅改善的機率也很低。

但這不是你的錯，也不是你去讀些甚麼、上甚麼課、考甚麼證照可以解決的。 你就像在印度拿到駕照的個人一樣，你自己都靠邊走、都維持正常速限，可是其他人把牛與羊都帶到馬路上、都逆向行駛、都超速，你怎麼樣自我進化也是無力回天的。 你若喜歡那個公司，可以繼續待著，可是想辦法換去一個更被老闆重視的部門(如RD、業務、或其他)。 如果你沒很喜歡那公司，不如就在累積資歷夠後快點搬家吧。

世界上還是有公司會Appreciate你的技能，也是有環境成熟、你具備專案管理技能後能加分的地方。 把眼光往外望，而不要把不滿的情緒往心裡放！

以上會是我衷心的建議。

照片取自The Goat電影劇照